北島月海

[东方/幽永紫]无色的灵光<四>

别看我,我不写的(池沼

已经忘记前面写了什么了.jpg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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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之后几天,永琳一直没动过笔,那副画架也只是遮掩在鲜艳的红布下边,如同卡拉瓦乔的签名想要奋力挣脱桎梏一般。这天早上她起来去冲了个凉,先把头发抹了肥皂揉上一通,然后打开淋浴喷头慢慢冲洗,一股飞迸而出的急骤水花打得她皮肤针刺般疼痛。她个子高而纤细,光着身子比穿上衣服看上去更失匀称。然后她双手抱住膝头,坐在浴缸里,湿漉漉的银白色秀发披散在两肩。她把脸埋进膝盖中间,保持着蜷缩的姿势,等洗澡水变冷后就起来擦干净自己的身体,披上长外套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

    那天夜里刮起了西南大风,到天亮才渐渐减弱,但还有七八级的风力。橡树枝被吹得弯折成危险的角度,百叶窗磕碰个不停,吹散的纸满屋子飞舞,远处的海滩边更是能看见一排排的冲天白浪。永琳独自一人来到客厅时,见幽幽子已经不在了,妖梦还熟睡未醒。她看到桌上放着灰色的便条,拾起一看,上面用原子笔写着瘦长的字体。信息是幽幽子留下的,她每星期进市里去采购肉,新鲜蔬菜,汽油等等生活用品。风吹得很猛,永琳读过纸条后放在桌上,还得用咖啡杯来把它压住。

 

    “要不要把窗关上?”妖梦这时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,关上门,一副疲态,还打着哈欠。

 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要是真把桌子吹翻了,再关也不迟。”永琳说。妖梦为难地笑笑,点点头,绕到永琳身后打开冰箱。“啊,幽幽子小姐已经准备好晚饭了。”她说,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。

 

    晚餐丰富极了。鳟鱼烤的表层一片金黄,上面还一道道地留着烤架的印子。刀子轻轻一切,外边一层鱼皮就破开了,里面的肉又嫩又鲜美。永琳不喜欢酱料的味道,就把煮牛肉盘子里的肉汁舀来浇在土豆泥上,肉汁在白里泛着浅黄的土豆泥上烫出一个小洞。黄油煎的利马豆也很耐咀嚼,卷心莴苣清凉爽脆,葡萄柚子更是一股凉气沁人心脾。永琳对食物几乎没有欲望,这一晚却着实领教了大快朵颐之感。妖梦也吃得嘴巴鼓鼓囊囊,似乎大风一刮,二人的胃口也随之大开了似的。

 

    她们吃得正欢快,从门口传来了塑料袋的声音。妖梦丢下筷子刚要站起身来,迎面碰见了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幽幽子,她看到永琳和妖梦先是吃了一惊,接着眯起眼睛,似乎很快乐似的微笑起来。

 

    “你们倒是实话告诉我,这鲑鱼这样烤法,味道怎么样啊?”幽幽子柔软的粉色鬈发被大风吹得很乱,披散在脖颈附近的碎发看起来很温柔。她让东西从手臂一溜滑到手肘上挂着,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。

 

    “妙极了。”永琳说,一边走过去接过幽幽子手里的塑料袋。这下妖梦就像是失去了意义般愣在原地,手足无措。

 

    “要好好嚼嚼啊。吃得太快可是浪费喔。”幽幽子说,用空出的右手揉了揉妖梦的小脑袋,像是在安慰她一样,而后者红着脸轻轻把幽幽子的手给拨开。“还没有嚼几下,可就都化掉了。”她说。

 

    “烧得这一手好菜可真不简单。”永琳把拎着的袋子都堆进厨房里,伸手把要洗的蔬菜都事先挑出来。幽幽子一只手捂住脸颊,有些不好意思似的,微笑中却透露着一种小小的得意。而这样自信的笑容,无疑使她看起来更加纯净又可爱。

 

    那天晚上起风过后,四周的空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安静又沉闷,永琳坐在阁楼上她自己的椅子里,想看看书。照理说她应该接着画画——她看了眼盖着红布的画板,却丝毫没有灵感,因此就想拿本书来读。这样或是灵光一现下笔成画,或是看得眼睛倦了好直接去睡觉。她去书房拿了本《岛在湍流中》,但红色的牛皮书捧在手里翻来覆去,一言一语却始终难以入目。于是她就想起从前的事来,从头到尾一一想过来。想到最后她意识到,自己对有些事情已经不剩多少兴趣了。

 

    永琳是搭文森岛号来明尼苏达的。在疾驰的列车上她明白了一点:地狱并不一定实实在在如同但丁所写的那样,而描写过地狱的其他一些伟大作家也并没有把其形形色色都写尽。地狱在人间也可是一列通体雪白,舒适惬意,人见人爱的特快列车,载着你去一个你原本定会欣然而往的地方。而地狱里那好多个深黑的“界”也并非一成不变,如同佛罗伦萨的大作家笔下所写的那样。那天她从凌晨时分就候在了月台上,等列车一到就上了车。她事后才意识到,这是因为自己想要马上逃离费城。她极恐惧在城里偶遇熟人,人家就要和她再度提起那起不幸的事。她本想一到了车上就能舒一口气,把心里的忧愁搁置在旁,却不知自己已经沉溺在了迷雾似的忧伤里,挪不开,也搬不动。心尖上的忧郁可以以一死排解,可以由种种身外之物所冲淡,麻木,或是时间也据说拥有使伤感褪色之力。然而除去一死之外,如若这忧郁能随它物而消散,那其则必不能被称为真正的忧郁了。

 

    诚然,还有一种法子,可以使整个人沉湎于虚无的快乐之中,从而阻止宣泄口的喷发,那就是钓鱼。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心思引开,那就是埋头工作。这两种方法永琳都会。但她也知道,过多的娱乐会使自己的才能收到戕害,从而与缪斯之神失之交臂。至于工作,她多少年来早已把工作视为自己的生命基础,一旦紧握便难以松懈。

 

    然而从她再次回想起那件事开始,她脑海中的灵光再次失去了模糊的色彩。她必须去寻找它们,做好了有一段时间难以作画的准备,打算就喝喝茶,看看报刊,钓钓鱼,好歹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,至少睡得着觉。这就是她来这里的原由,失眠却发展得变本加厉。在第一天她倒是睡过一觉,但从女人的笑容渐入她的梦境开始,她再也没有合过眼。

 

    还是强迫自己读下去吧。她正这么想着,窗外的风又刮起来了,但声音极轻,她也没有起身去张望。她就坐在那温暖而舒适的椅子里,把那本厚书一页页,一页页地翻过去,一边喝她的乌龙茶。

 

    忘了吧。永琳对自己说。把她的笑容记在心里,当成故人撂在一边吧。迟早要结束的。早晚的。

 

    那天晚上她睡着了,却在夜半行来,听见风向标打在墙上的声音。起初她一闻到颜料的气味,还当自己是在费城的工作室里,只是做了个噩梦惊醒过来罢了,后来才意识到这不是梦。她鼻子一嗅,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密封脂味从开着的窗子边框上飘来。她旋开点灯,取了点水喝。矿泉水放在冰箱里结了冰,里面的冰块还没有化完。

 

    她看了看墙上的钟,正是三点二十分。于是,就在这一凉如水的清晨,她被躺椅所怀抱,一边饮茶,一边读书。她开始觉得这书写得好了,也觉得天不亮就喝茶倒也挺有味道。她多年以来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,雷打不动,那就是到了夜里就不再进食饮茶。即便是工作日,通宵赶工也绝无例外。然而这会儿打破规矩的她却感受到一种天真的,孩童般的快乐。自她收到那通从克拉特斯卡尼发来的电报以来,这还是她第一次又感受到了这种动物本能般的喜悦。说得更确切些,是又一次能像这样感受到喜悦了。

 

    读着读着,永琳心想,《岛》可真是本好书。里面凡是精彩的句子她都用笔记本写了下来,不值一看的她也扫了一眼。这时她倒了第三杯茶。她对自己说:你看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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